2
U.S.S.R.@AD1981
简单来说,这意味着这个行为正在发散的意识体,是由1981年的苏联国家意识体数据集训练而来的虚拟意识体。对于超级监管者CN来说,他们早已相熟,却在这一天初次见面。
该说不说保育者的选育标准真的很奇怪,无论是US还是这会登场的SOV,都来自他们本体的一个相对强势的时间段。1981年的中苏关系不能说是恨海滔天,也只能说与友好背道而驰。尽管世界岛的居民们完全没有任何作为国家意识体的经历,仅仅作为一个普通岛民傻乎乎地生长着,想到要与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虚拟生物相处,CN还是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他起身追入黑暗的小径。岛上基础设施非常差劲,入夜之后除了广场和岛民的家,以及天上那个暗淡的发热月亮,可以说是一片漆黑,连个路灯都没修,甚至需要岛民自行配备手电筒赶路。更糟糕的是,岛上的夜晚还会起雾,给本就狭窄的视野平添一块毛玻璃。因此旅游手册和原版岛屿安全守则均提及夜晚不建议出门,或者出门一定要携带光源。初来乍到的CN根本没有手电筒,乐观一点说,如果他明天去商店,手电筒就会在货架上长出来供他选购。
“嘶……”
他在灌木丛中趔趄,腿上一阵疼痛,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出血了。这时CN才有空思考自己的初始配置为什么是椰树短裤和芒果人字拖,以及岛上的医院凭什么在岛制时间17:00下班。下班时间早固然幸福,但你是医院诶!
CN一点一点地扒开灌木,终于将双腿解救了出来,踏上了坚实的主道。他长吁一口气,便毫无防备地转身,迈了六亲不认的一大步,然后咚的一声和一棵树撞了个满怀。有时候,程序模拟太真实也不是什么好事,CN只觉得自己脑浆子都要漏出来了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问句。
本来想说这么黑,莫不是有鬼在后面。但无论是数据集来源还是CN都认为鬼绝不可能存在,因为程序里没有写这玩意儿。即便如此,在这人畜不分的地方,他也不打算让岛民看他这个新邻居的笑话。
“没事,呵呵。”CN强装镇定,“再见。”
然后拔腿就往看起来开阔的地方逃。只是CN的意识逃走了,身体却没有跟上来——他被那个人抱住了!
“前面有坑。”身后的人一面说,一面摁开手电筒的开关。CN眯了眯眼,只见强光的照射下,刚好能卡住一人的深坑危险地长着大嘴。
……物业中心都是饭桶的吗?
CN惊魂未定,尽管胳膊被勒得生疼,却还是开口道了谢。他顺着手电筒的光回头看,差点没忍住在刚出口的谢字后面加个特。
你这货刚才怎么不开灯啊。
站在他后面的居然就是SOV,手劲倒不小,头上还顶着鲜红的发散警告。他看清了柴那的脸之后,反倒瞳孔紧缩,立刻抽开手,退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距离上。
他盯着CN的脸,恨不得把每一寸都打印在自己的处理器里:“你是谁?”
“我叫CN,今天刚刚搬来这个岛上。”CN被他盯怕了,更是被手电筒晃得眼睛疼,不禁抬手遮住自己的脸。
SOV一言不发,细细打量着他,既像多年未见的陌生人,又像萍水相逢的老友。他长得跟资料里一样高,甚至穿衣风格也和南国的小岛格格不入,还打着一条北极贝花纹的领带。正当CN忍不住去瞧北极贝的时候,恍惚间有什么东西消失在他眼前。
发散警告消失了。很快,世界岛程序生成了一份错误报告,从SOV身侧弹了出来。
如何跨越不同地理环境的隔阂有效地备份文明,一直以来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问题。保育者之所以被如此称呼,便是他们采用了一个最有效,同时也讨巧的方法。世界岛程序就是这样,在不断的学习和训练中重新创造了一个简化版的地球文明。只可惜世界岛同样犯了一个错误:知其然,却不知其所以然。它能准确地模拟虚拟意识体的行为,却不理解其逻辑。以致部分虚拟生物行为发散,威胁到程序的运作。
那么SOV的发散行为,简单地来说就是他想找到一个人,但那个人并不存在于世界岛,于是世界岛为了让他收敛而存在着崩溃的风险。不过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,SOV寻找的那个人已经登岛,并且出现在他面前。
CN快速浏览了一遍错误报告,心里稍微有了底。不过他不能表现得太出格,引起这些本土岛民的注意力。“请问你是?”他说,“我还不认识你呢,也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。”
说实话,这也就是客套两句,毕竟CN对U.S.S.R.@AD1981能生出什么品性还是有点头绪的。既然发散警告已经接触,那他也没必要追着这位跑了。1981年,中苏之间就连形式上的同盟都不存在了,更何况是脱胎自2023年的CN,那会苏联都完蛋三十多年了呢。
接着,事情就乱套了。才刚发出交个朋友吧的邀请,下一刻CN就发觉自己的嘴被堵住了——被这个U.S.S.R.@AD1981的衍生品,虚拟的苏联意识体,世界岛土生土长的岛民的唇舌。然而他们还只是第一次见面,甚至还没有互相交换完各自的姓名,对彼此也一无所知,只是凭着一种来自机器学习的俺寻思之力莫名其妙地亲在了一起,甚至有一方伸出了舌头使劲往里钻。
并且,这一段经历也将成为虚拟意识体的一部分,真是令人扼腕。
在脱离了浅尝辄止,还没抵达深入探索的境界的夹缝中,SOV结束了这个俺寻思的吻。他松开了CN被他啃得一塌糊涂的嘴,不过两臂可还没放开,还是紧紧地抱着对方的腰背。
“S……”CN硬生生把本来该叫出声的名字咽了回去,“你在做什么?”
这还不算行为发散吗?无论从正面看还是从侧面看,都应该发散到保育者老家了。可是世界岛程序完全没有动静,查询保育者状态。
“我叫SOV,”他答非所问,“住在北边的塔楼。”
“你刚刚……”
“你的腿受伤了。”
CN止住自己的话头,果然腿上好像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往下蜿蜒。“你别管这个,”他使劲摆摆手,“话说你刚才是……”
“我帮你处理一下吧。”SOV跟一点都不听人话一样。他一手握紧了手电筒,另一只手蛮狠地抓紧了CN的手腕,就要拉着人往某个方向去。CN搞不清楚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,他一边在脑子里赶紧回忆原型的经验,一边跟了上去。
“我们要去医院吗?”
“医院下班了,去我家。”
两人跟着手电筒的光慢慢走。CN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新家,荒凉得好像从来就没没有主人,就连前庭的鸡都孤零零地站在那里,球都没有。他们越过了CN的新家,一直向北走,又走过了一块像斑秃一样东一块西一块地爬着长草的荒滩,以及一片密密的小树林。得亏是虚拟小岛,越是向北走,CN居然真的感觉到了冷意,在椰子衬衫和椰树短裤下的皮肤开始冒出鸡皮疙瘩。也难怪SOV会穿着长袖长裤。
终于,一座颇宏伟的大楼在眼前浮出,风格倒是很眼熟,尖尖的顶骑着一棵红五角星,据旅游手册说世界岛打雷的时候,这里经常起避雷针的作用。被SOV领进家后,CN终于长出了一口气,原本僵硬的手也逐渐解冻了。
“你在这里坐一会。”这里的主人对他下了道命令,接着就转身进房了。CN坐在铺着花纹毯的沙发上伸开腿,血已经止住了,就是几道口子裂着鲜红的血肉,看起来有点可怜。
他摸出短裤口袋里装的世界岛攻略手册,翻到宅邸篇读了起来。按照世界岛的初始设置,每个虚拟意识体都有一个有利于拟合本体的生活环境和宅邸。世界岛浮在一篇称为大洋的海域中,大洋的南北两级与中轴线都埋有恒温管道,并且保持中轴温度高,南北温度低,以形成世界岛各区域不同的气候 。更糟糕的是,由于恒温管道和虚拟日月组成的简化模型不足以提供多样化的气候,甚至在某些区域的地下,还埋着额外的恒温枢,在CN家北部便存在一颗,到了冬季它便会自动开启,降低周边区域温度。
腿上一凉,CN赶忙拿开书。原来是SOV提着药箱回来了,他蹲在地上,手法粗糙地给CN消了毒,甚至在这个过程中止血的伤口重新开始滋滋冒血。然后他撕开绷带,又给CN的两条腿卷上,要多难看有多难看。
“你是住在我家南边那个空房子吗?”他一边用一把巨大的剪刀剪断最后怎么也撕不好看的胶带,一边若无其事地问。
“是啊。”CN决定和他套套近乎,“我今天刚到,你猜怎么着,家里还一张床也没有呢。”
“那睡我家吧。”
“嗯……嗯?不用了吧,你给我床被子就行,我回去窝一宿。”
SOV也没说话,只是把药品塞回箱子中,拎起就走。过了一会,CN听到了大门被上锁的声音。
……时间来到20世纪80年代。此时,世界局势正在经历着变革,中苏双方开始寻找关系正常化的渠道。如果说中国急于改善关系解除北方的军事威胁,将精力投入经济建设,那么苏联也正为此而焦虑,因为形势开始不利于自身……
CN在浴室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,把腿上的绷带弄的湿漉漉的,贴着皮肤和伤口,只好拆下来自己重新绑一次。椰子风格的岛服已经放进洗衣机了,他拿起SOV给他塞在篮子里的衣服展开,赫然是帝王蟹花纹衬衫和睡裤。
难道每个人的岛服还不一样吗?
他穿上了那件能塞下两个他的帝王蟹衬衫和裤子,使劲拉紧裤腰。CN也不是特别想和刚见了一面的人一起住一晚,奈何他确实没有床,而这人又太热情好客。来到SOV给他准备的房间时,CN开始有了危机感。
这不就是主卧吗?!
SOV正斜靠在床上,穿着……也是帝王蟹花纹的睡衣,认真地读一本《在月球之上》。他忙得连眼睛都没从书上挪开,一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档,示意CN过来一起看。
“这样不好吧,”CN在床沿坐下,“你看,我第一天上岛,然后咱们也是第一天见面。大家彼此还不熟悉为人呢。这样不好吧。”
说是不熟悉,实际上CN已经差不多了解他的上辈子了,反倒是SOV不熟悉他,只是靠俺寻思之力自己摸索进化。虽说以这种状态“重逢”,还蛮有意思的,有种荒谬的美。但CN毕竟不是那个和他的SOV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原装CN,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在世界岛上生活下去,万一干得好了,还能在保育者那里再进化一次呢。
“人不能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事物,你说是吗?”SOV合上书说。
“是啊。”
“可是我没见到你的时候,就总是想到一个黑色头发,红色眼睛,很精明也是很纯粹的人。”SOV说,“岛上没有这种人,我也没有结过婚,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和我结了婚,又离开了我,彻底改变了我人生轨迹。”他垂下眼,“这样的人你怎么可能会忘记。但岛上没有这个人。”
好像也没毛病,但这个世界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。CN心想。
“最后你来了,我才知道世界岛上一直少一个居民,就是缺你。”SOV抬眼,又是那种要生吞一般滚烫的目光,“我其实早就知道你的存在,甚至知道你在圣瓦伦丁节降临,结果这一天果然到来了。”他咄咄逼人,“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唯心主义的事?”
在那一刻,SOV的头顶弹出了一个新的消息框:
【警告:过度怀疑世界岛。】
“不不不不不不,我不会嘲笑你。”CN反应极快,一面否认一面往歪了带。他顺从地爬进被窝里,拿来《在月球之上》,放在床头柜上,反正这本书很快也会变成过度怀疑世界岛的罪魁祸首。他轻轻地握住SOV的手,冲他紧张地笑了笑。
“你知道既视感吗?”CN娓娓道来,“其实你就是……好我这一口,想象过我这样的人跟你疯狂恋爱然后分手了。其实大脑的想象没那么真,你看到我和你的醒脾还有幻想特别相似,就觉得我就是他,然后自我催眠,唉,没事的,人总会经历这些。”
好吧,“我”当然不是“他”,我是世界岛的社畜,他是中国国家意识体。不过退一万步说,“你”也不是苏联国家意识体,就是个虚拟生物啊!
“那你为什么在圣瓦伦丁节登岛?”SOV还是怀疑得不得了。
“这有什么,圣瓦伦丁节是人们庆祝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节日,你看他们找到对象了,肯定也着急。”CN随口胡诌。
SOV头顶的警告消失了。也对,他的tag里面还有一条【唯物主义】,只不过他对世界的了解不足,容易把超过想象的事情理解成自己犯下唯心主义的大错。他没再说话,只是伸手揽过刚胡说八道了一通的CN,若有所思。
“明天货架上应该就长出床垫了吧……”
CN还在寻思。沉寂了半晌的SOV忽然掀开被子坐起来,然后扣住他的双肩,把他狠狠按进床垫中,力道大得仿佛刚抓了个犯人。
“我们结婚吧。”SOV说。
“你说什么?”CN吃了一惊。
“结婚吧。”
Last updated